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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儿时,故乡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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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年09月02号 08点 阅读 9178 评论0 点赞32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儿时,故乡的庄稼......

   读郭立泉老师的散文《黄河口的庄稼》,一股田野的清新、自然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时光倒流,我儿时故乡的庄稼也呼之欲出,纷至沓来,带给我一份久违的亲切......

  故乡的庄稼提供给我营养,伴随着我的成长,留给我难以磨灭永恒的童年印记。夏日麦浪滚滚一目金黄,青纱帐一望无际,秋日棉田洁白如云朵,故乡辽阔的田野上,父老乡亲俨然一位位无师自通的画家,土地为画布,一丝不苟,肆意泼墨、写意、水粉与油画,细心描绘着庄稼的鲜活,一幅幅大气豪放的庄稼写真应运而生。新鲜浓郁的麦仁,筋道嚼劲十足的玉米渣,绵糯的红薯,庄稼诱惑刺激着我的味蕾。稼穑艰辛,父老乡亲布满老茧的手和风吹日晒黝黑的面孔即为明证,面朝黄土背朝天,希望的田野上跃动着父老乡亲朴实勤劳永不停歇的身影。燃一柱香,祈福风调雨顺,庄稼善解人意,土地不吝馈赠,乡亲们与土地厮守,与庄稼为伍,默默对视,含情脉脉,两情相悦,庄稼是父老乡亲不离不弃、终生不渝的情人。

  故乡属于冀南平原名不见经传极为普通的一个村庄。童年没有多少地域观念,大江大河遥不可及,县城境内唯一的一条河流洺河,距村北尚有数华里。邻村河道顽童野泳溺亡的消息时不时传来,大人和老师的训戒令我无法亲水也不敢亲水,连村西村东两个大水坑也不敢轻易光顾,只能远观大人和胆大的孩子在泥汤中扑腾而心生羡慕。故乡东西狭长,两头地势凹陷,中间高,在村东西各形成一个像人工湖一样的大水坑,成了汉子们的天然泳场和村妇的洗衣池。再往东西行走,地势又陡然高了起来,像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坎坷泥泞的土路蜿蜒,土沟边沿秋日野菊怒放,红玛瑙一样的长粒野生枸杞鲜艳夺目却无人问津。高坡之上是一望无垠称不上有多肥沃的田野,农作物生与斯长于斯,长相厮守,一往情深。

  早已记不清人民公社年代村子里到底有几个生产队,自家所在好像是八队。一脸连鬓络腮胡的生产队长喜子大叔,一脸和善整天笑眯眯的,像极了《隐入烟尘》中的马有铁,不过他有儿有女,远比马有铁幸运与幸福。村子里的耕地集中在东西部、西南、西北部少许,南北部为村民的自留地。沐浴着灿烂朝霞和落日余辉,喜子大叔带领乡亲们早出晚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荷锄扛锹的场景定格为一幅劳动者的最美剪影。

  没有河流的润泽,五谷中少了水稻的踪影,大米是当年名副其实的金贵食品,冬小麦和玉米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寒冬,田野裂纹纵横,如果不慎被冻得硬邦邦的田埂畦沿绊倒,膝盖会磕得生疼。不谙农事的担心我麦苗会不会被冻死,事实证明了我的杞人忧天------不经寒冬历练之苦,小麦是不会有好收成------如果来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小麦定会在雪被下喜形于色。冬天如果气温偏高,乡亲们会忧心忡忡,为了防止麦苗徒长,需要人工脚踩踏、碌碡碾压甚至薅取麦青。有一段时间外甥迷上了一款价格不菲的麦青饮品,高科技炒作下,当年牛羊大快朵颐的麦青,现在竟成了人类迷信的营养佳品,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小麦的成长过程中,也并非风调雨顺,遭遇极端天气,狂风中麦苗会茎折倒伏,小麦定会减产。恋爱时节,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狗子们在麦田疯狂得忘乎所以,麦田成片成片被压趴,一片狼藉,乡亲们恨得咬牙切齿。小麦金贵,容不得狗子糟蹋,大队组织成立了打狗队,狗子们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气温一天天升高,小麦分蘖、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长势喜人。扯下一把籽粒饱满的麦穗,炉火燎烤,锋芒毕露的麦芒打着卷灰飞烟灭,两手搓得乌黑,吹去乌黑的麦壳,手捧略带焦黑的青色麦仁,入口筋道香甜,奶白色的汁液令口齿生津,那是小麦即将成熟前的绝佳口感。没有麦芒的小麦品种“黑麦”,乡亲们称作“光葫芦头”,似乎不受待见。大麦也种植的很少,模样有些矜持俊俏。现在带麸皮的全麦面比精粉价格要贵,当年在磨坊,小麦在磨粉机中一次次淬炼,出粉比例越低,面粉越白越精细,多为80”粉,“70”粉就算是上品了。从北京姑姑家带回纸袋装的“富强粉”,更为细腻洁白应该是县城罕见的饺子粉。麸皮作为饲料喂鸡喂猪,那时的家畜家禽也够奢侈,现在轮不到它们享受了。热浪袭人,小麦由青涩渐至青黄,干热风加速了小麦的成熟,土地与小麦融为一体,黄色成为主色调。风吹麦浪,一目金黄,即使再粗暴的汉子,那一刻的目光中也会极尽柔情,温情脉脉对小麦行着注目礼。虎口夺粮的“三夏”不亚于一场战争,绝无李健孙俪小资《风吹麦浪》的闲情逸致。镰刀早已磨得锋利铮亮,草绳、麻袋业已备足,一声令下,人欢马叫,割麦大军浩浩荡荡奔向田野。弯腰挥镰,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乡亲们熟稔麻利地拢合,膝盖顶住麦捆压紧压实,或草绳或随手一把麦秆左旋右拧,麦捆在身后逶迤绵延,蔚为壮观。烈日当头,乡亲们头顶草帽,挥汗如雨,轻易不敢直起腰身。镰刀卷了刃,镰把折断,换上一把继续躬身前行。割麦的过程中,难免被镰刀划破手指,农民兄弟可没那么较贵,轻伤不下火线,随手抓一把黄土或撸下俗称刺菜的几片小蓟叶片揉搓敷住伤口,很快就能止血。“半边天”们也丝毫不示弱,气力大些的暗自发力巾帼不让须眉与男人一起竞赛,体质差的送饭倒水后勤保障尽力而为。姐姐也学着邻居的样子提着瓦罐给父亲送饭,没料想半道罐碎饭撒,一时愣住傻了眼。身强力壮的汉子,烈日下一身腱子肉闪着油量的光泽,木叉轻松地挑起麦捆,马车、排子车、拖拉机上堆成了小山,集中运往打麦场。碌碡压得瓷实的打麦场,脱粒机开足马力昼夜嘶鸣,蒙着眼睛的骡马驴拉着碌碡任劳任怨麻木机械地转圈,清理麦秸,木锹扬场,机械、畜力、人力并用,夜晚的打麦场灯火通明,状如白昼,白天黑夜连轴转的乡亲们,疲惫不堪,累并快乐着。收麦的节骨眼最怕下雨,老人们家中燃香,青烟袅袅,双手合十虔诚跪拜,祈求上苍的恩赐。老天有时候也不怜惜农人,突然间就拉下脸,暴雨如注或数日阴雨连绵,硕大无朋厚实的帆布、塑料布彼时彼刻无异于杯水车薪,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小麦遭遇雨淋,高温下霉变发芽,乡亲们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苍天无眼啊!

  麦浪不再翻滚,田野瞬间变得空旷、宁静。稼穑艰辛,收获不易,田间地头遗落不少小麦,颗粒归仓,拾麦穗的任务交给了“放麦假”的农村孩子。“手拿小镰刀,身背小竹篮”,“公社小社员”们当仁不让。没有“小镰刀”,我带的是一把剪刀和一瓶“糖精水”。捡拾的麦穗需要过秤交到生产队,论斤记工分或打白条过后结账,半个月“麦假”也可以挣个块儿八毛的。有时候也会带上一个秃尾巴笤帚,集扫麦陇间洒落的麦粒,麦粒比麦穗的收购价要高,有的同学会在麦粒中埋上半块砖头加重,我没敢动用过那种歪心思。当年的日子虽苦,但还真没有听说那位同学把麦粒偷偷拿回家的,人小心红”的“红小兵”,个个觉悟都挺高。

  鼓鼓囊囊的麻袋,见证着收获,乡亲们难掩丰收的喜悦。交公粮,留种,分口粮,大缸储存,井水淘洗,簸箩中晾干,磨坊扛回一袋面粉,暄腾的馒头出锅,乡亲们犒劳一下自己的肠胃,难得一次只有在逢年过节才有的享受。

  小麦全身都是宝。麦糠和麦秸,沤制肥田。剪下麦穗的麦秆压扁,浸泡在水中保持湿润,女人们巧手翻飞,淡黄色的麦秆脱胎换骨成紧实光洁的麦辫,经过外贸加工模具定型,华丽蝶变为一顶顶绿色环保的草帽。

  时不时出现田间地头的一簇簇新麦苗,是收割过程中洒落的麦粒冲动的结果,可惜不是时节,心急的小麦尚不懂得生命需要孕育的道理,它们属于小麦家族中的早产儿和愣头青。

  秋播、冬寒、春暖、夏收,使命完成的小麦隐退,另一庄稼主角玉米闪亮登场。

  其实玉米在小麦尚未收割之前就已下种,麦收后麦茬间的玉米玉米幼苗已经亟不可待破土而出长出寸许。一旁的小地块,春玉米已经半人高,居高临下睥睨着夏玉米,颇有一丝捷足先登恨铁不成钢的不屑与高傲。夏玉米无意与春玉米比肩,不急不躁、气定神闲舒展着筋骨,悠着性子日渐茁壮,终至葳蕤成容得下千军万马、密不透风的青纱帐。玉米植株高大,身材修长。叶片扁平宽大,横脉纹理清晰,中脉粗壮,根系发达,节根层层叠叠,像八爪鱼的触须,紧紧抓附着地面,搏击风雨,属庄稼中的伟丈夫。玉米不畏高温,不择地势,只要阳光普照,水分充足,适量施肥,玉米便会积极向上活得没心没肺。割麦时怕下雨,收完麦却又盼着下雨,眼看着土地干得冒烟,玉米蒙头垢面,叶片向上卷曲,减少蒸腾面积,努力保持水分吸收与蒸腾的适当平衡,那一刻的玉米对水的渴盼是如此急切。抽水机开足马力大水漫灌,极度干旱的年份,机井会抽不出地下水。天降甘霖一场透雨,玉米多日的积郁一扫而光,快乐得手舞足蹈,万籁俱寂的夏夜,似乎可以听得到玉米拔节的声响。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恋爱中的玉米开始杨花授粉,雄花高高在上等待着雌花,羞答答的雌花,待嫁新娘一般一周左右“千呼万唤始出来”,玉米的洞房在秸秆中部,一番温存后,玉米的爱情结晶诞生,玉米棒苗条的身躯孕妇一样日渐丰腴。玉米樱流苏一般,青春期粉红嫩黄顾盼笑兮,暮年棕色沉淀须髯飘逸。热情奔放了一夏,果穗苞叶由青色紧实到枯黄松散,玉米灿若黄金,在秋天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计划经济年代,蔗糖奇缺,糖精也不能敞开供应,哪个孩子尤其是农村孩子不曾怀有甜蜜的渴望?!在临近年关的庙会上买上一小段甘蔗,享受一份短暂的甜蜜。玉米秆、高粱杆多少含有一些糖分,美名其曰“甜杆”,成为甘蔗的替代品。到县城后有一次因贪吃“甜杆”杆渣卡住嗓子,被母亲工厂清高的男厂医半开玩笑好一顿讥讽奚落。

  收割机难觅踪影,收割玉米几乎全凭人力和畜力,是个苦差事。《新闻简报》“加演片”中北大荒大型、宽幅的机械化收割场面,气势恢宏,引发乡亲们的无限向往。中秋前后,秋老虎余威不下,密不透风的玉米地蒸笼一般,乡亲们又开始了一场秋收大战。青纱帐里,咔嚓咔嚓的掰玉米声此起彼伏,乡亲们汗流浃背,浑身上下水洗一般,脸上、胳膊被锋利带绒毛的玉米叶划出一道道血口,汗水蛰得刺痒生疼。身后默契配合的队员,镰刀挥舞,秸秆应声齐刷刷倒地,留下尖锐带斜面的玉米根。刨下的玉米根晾干后用来烧火,秸秆粉碎喂养牲畜或还田,记忆中很少有焚烧秸秆的现象。

  玉米收回家,房顶晾晒,等待脱粒。脱粒机很少,依然是人工大战。夜晚,一灯如豆的煤油灯或昏黄的白炽灯下,一家人守着如山的玉米堆,先用锥子在玉米上划出几溜,留下空隙,手掌稍用力挤压,玉米粒纷纷落下。长时间的摩擦,手掌酸胀疼痛,借助玉米芯多少能缓解手掌的压力。剥玉米粒的手工劳作枯燥无味,我起初的新鲜感很快就消失殆尽,常常干不来了多大一会手里握着玉米棒就开始哈欠连连点头打瞌睡,父亲见状挥手“睡吧睡吧”,一脸地不耐烦。

  为雨欢喜为雨忧。秋收后最怕下雨。秋雨绵绵,土壤吸水饱和,无法耕作,小麦无法下种。乡亲们眼巴巴期待着天空放晴,直到小麦播种后才放得下焦灼的心。

  玉米在故乡被成为棒子,身份远不如水稻和小麦粗粮尊贵,玉米粒不产生杂质,磨碎即为玉米面,即使再金黄细腻仍被称作粗粮,在餐桌上的地位是低下的------干硬的饼子、窝头、黄蒸子,吞咽困难;喝来喝去的糊嘟粥几欲反胃;做成面条,缺乏韧劲挑不起来;包上一层白面皮做成假馒头或在中间夹上一层小麦粉做成混合面,口感对比之下,反倒使人更加嫌弃------玉米改变不了自身基因里粗糙而不招人待见的命运。不过玉米并不在意人们的态度,无论是以德报怨填饱人们的肠胃还是放低身价做饲料饲养家畜家禽,粗线条的玉米,始终保持一份淡定的好心态,与世无争、随遇而安。

  人民公社年代,类似《咱们的牛百岁》中田福一样的懒汉,不劳而获、好吃懒做,鬼鬼祟祟出没青纱帐开始“偷秋”,人神共愤,一度上升到“阶级斗争新动向”、“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政治高度。为了防止偷窃,大队成立了“护秋看青队”,基干民兵腰扎武装带,肩挎步枪,威风凛凛,有效震慑了偷窃者,但总有心存侥幸者贼心不死,背篓覆草巧作伪装偷玉米偷红薯偷黄豆,一旦人赃俱获被抓个正着,游街批斗丢人现眼,成为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印记。

  玉米须本是一剂良药,可惜当年被弃置为废物;玉米皮染色加工成蒲团坐垫或提篮,别致新颖,和麦秆编成的草帽一样出口创汇。

  对自留地的玉米,在未完全成熟之前,伯父会带根刨回一些,在宅院的一角放置些许日子,等待自然成熟。眼前突然幻化出玉米棵和宅院中央堆放着的干红薯秧、被圈进猪圈中结不了几颗枣子的枣树以及那头始终不长膘的瘦猪、树干中空的经年老杏树------那本是属于我家的宅基地啊!被家族巧取豪夺后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亲情,父亲的落叶归根之梦终归破灭,心头禁不住又开始隐隐作痛......

  北出窄巷西南斜行,村路一道土沟上方,一块不到二分的三角地,是我家分得的少的可怜的自留地。在父亲的精心伺弄下,庄稼格外茁壮。人民大会堂的葵花灯映照着父亲攀上缘下青春矫健的身影,向日葵是父亲心目中的图腾,数株茎杆粗壮的向日葵挺立地头,寄寓着父亲对激情燃烧的岁月的一往情深。父亲主动申请下放回家务农的冲动酿成大错,他熟稔电工刀的手使不惯锄头,挣不了多少工分,母亲是工人分不了田地,民兵队长刁难使坏,一家人的口粮成了问题,故乡容不下我们一家,父亲不得不带着全家背井离乡。举家有幸户口迁移到当年当年红极一时的“农业学大寨”样板村河北铺,口粮问题缓解不少,全因了一手电工好手艺的父亲为村子电建事业立下的汗马功劳,更得感恩明事理的村支书的怜悯。

 

  棉花作为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当年在故乡广为种植

  棉花似花非花,是温暖人类的庄稼。

  风和日丽的春天,棉籽破土而出,两片嫩黄色椭圆形的子叶像顽童伸向天空的两只小手。棉花的生长历尽磨难,现蕾之前棉铃虫、盲椿象等害虫轮番上阵,不得不大半生与农药为伍,忍受刺鼻的味道,病害令棉花苦不堪言。治虫、施肥、除草、掐尖、整枝打杈、并拢,棉农精心呵护,棉花现蕾开花裂铃吐絮,终至为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

  秋风乍起,碧空如洗,蓝天白云下,棉田欢歌四起。几乎清一色的娘子军上阵,大显身手,大姑娘小媳妇头戴花围巾,腰系粗布卧单成兜状,两手并用,采茶女一样,飞快地采撷。棉花洁白、蓬松、柔软,满是阳光的味道。一兜一兜的棉花小山一样堆在地头,现场验斤过秤,以多少记工分。学生们也加入摘棉大军,农村孩子需要历练。农村结婚传统“几铺几盖”,新婚燕尔,洞房花烛,新人新棉花新被褥,那一刻的棉花,扮演着幸福使者的角色。

  霜降,万物凋零,棉花叶耷拉下脑袋,无论青翠还是发紫。错过了生长期的棉桃,像被施了法术一样,微张着嘴定了型,再也无法张大。窝在青壳中的棉花,干憋僵硬,依依不舍目睹同伴渐渐远行。或镰割或钳起,花柴被农户运回家,炉灶中伴着烈焰升腾翩翩起舞。一些棉花棵被遗弃在田野,兀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黯然神伤。剥下花柴皮浸湿,数缕绞合成细细的鞭子,抽打陀螺,一帮小屁孩玩得不亦乐乎。

  一包包棉花装在马车上运往收购站,一路颠簸,棉花总会洒下一些,捡拾棉花也成了一件乐事。有生性泼辣的妇女起贪心,巷口守株待兔,一路小跑追着马车大把大把从棉花包里猛掏,车夫会扬起鞭子厉声呵斥。和交公粮一样,棉花收购站的门口排起长龙人山人海,进度极其缓慢 。母亲在油棉厂工作 ,偶尔也会带我进厂区,棉花山和勒紧铁丝的皮棉包、深不见底的消防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母亲的一位同事妻子患乳腺癌去世,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大儿子在油棉厂上临时班,深夜睡意袭来,被倾斜坍塌的棉花堆掩埋窒息身亡----- 带给人温暖的棉花也成了冷酷的杀人凶手,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当年物质匮乏,食用植物油料种类少,棉籽油在县城成了紧俏货,“一油难求”,需要托关系才能购买。初榨的棉籽油黑如酱油,后经火碱提纯变得成了精品,没人去考虑什么化学物的危害,也没人在意食用棉籽油导致健康受损和患不孕症的风险。送礼,一壶精炼棉籽油实实在在拿得出手。棉花脱绒后的棉籽俗称“剥孕籽”,富含油性,绵羊食指如甘。近水楼台,母亲从工厂带回的“剥孕籽”,滋养得我家那只新疆细毛羊膘肥体壮。“剥孕籽”用作枕头填充物和铺床材料,比农村传统的谷草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经常有老师同学和同学求我帮忙弄一些,母亲面对领导和门卫不友好的目光也尴尬作难,我为此也大伤透脑筋------这惹事的棉花啊!

  杂粮不与主粮争宠。高粱、谷子、黄豆、绿豆、豇豆、芝麻等杂粮因产量低,难成气候,只小面积或在地头、垄沟边稀稀拉拉种上一些。地势低洼的村西,暴雨过后一片汪洋。残阳如血,水中的红高粱哨兵一样挺立,沾满泥浆的叶片,火炬一样的穗子,象征着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显得有些悲壮。谷子地里,间苗需要耐心,常见乡亲坐着小板凳一步步挪动,仔细分辨着滥竽充数的裨草。谷子和水稻一样谦逊,越是成熟越是弯腰低头,像一位知书达礼的老者。麻雀铺天盖地争相啄食,挑逗着农人愤怒的驱逐,对破衣烂衫的假人不屑一顾,儿时的麻雀很快乐很幸福。

  北巷口邻居院墙外一盘石磨石碾,一具风斗,谷糠借风飞扬,留下一地金灿灿的小米,油光锃亮。玉米地或垄沟边间作的黄豆长势喜人,圆滚滚的原产黑脐豆如今已难觅踪影,转基因豆种横行,居心叵测的“孟山都”,种子安全绝非杞人忧天。拔几棵即将成熟的黄豆秧,新鲜毛豆下锅,加上几粒盐疙瘩,味蕾感受品味原汁原味的咸香;抓一把晾干后的黄豆,热铁锅干炒,黄豆劈啪作响在铁锅中跳跃,趁热撒上些许红糖,融化的糖汁和黄豆黏合,出锅凉凉,入口嘎嘣脆。黑豆现在是现代人追求的黑色食品,当年作为“料豆”喂养骡马驴牛,牲口棚里铁桶里饲养员煮熟的黑豆,混合着青草和牲口粪的味道,对一帮小屁孩也是一种诱惑,偷抓一把入口,淡淡的一股豆腥味,老饲养员嘱咐我们不能喝凉水,否则肚子会涨得难受;撷几只绿豆荚,咀嚼嫩绿豆,略有青涩而沙绵的味道在口腔游弋;成熟的豆类剥开豆荚后豆壳会打成卷,黄豆、绿豆、豇豆莫不如此,郭立泉老师的观察可谓细致。秋播后的麦田,遗落在地里的黄豆生根发芽,叶片青绿肥嫩,不逊瓦盆中滋生的豆芽,常乐此不疲在麦田里摘豆芽。芝麻开花节节高,洁白朴素的风铃花风中摇曳,青色果荚内,芝麻粒酣然入梦。芝麻半熟就得收割,否则果荚开裂,损失就得不偿失了。晾晒后捶打,黑白芝麻纷纷落下,暗香浮动。植物油脂中,芝麻油当之无愧被冠之于香油美誉。烧饼、糕点、蛋糕,芝麻粒精灵一样点缀其上。芝麻酱更是成为佐餐佳品,儿时喜欢在馒头出锅时挖一个小坑洞,舀一勺芝麻酱进去,拌上白糖,咬上一口,香甜迸发,唇齿留香,现在仍喜欢这种饮食习惯。可惜现在很难吃到纯正的芝麻油和芝麻酱了,油坊为吸人眼球传统古法制作现磨现做香油,炒熟的芝麻放入研磨机,香油中汩汩而出汇入一口大锅内,鬼才知道事先加了多少都其他植物油脂在内!所谓的“小磨香油”,配料表中百分百的白芝麻黑芝麻,挂羊头卖狗肉,纯粹自欺欺人的商家噱头。

  “一季红薯半年粮”,红薯是另一种产量高的经济作物,当年故乡也广为种植。刚种上去的红薯苗日光照射下发蔫,曾担心它们是否能成活,但浇水之后很快就会支棱起来,藤蔓很快就会匍匐蔓延为碧浪绿波。偶见红薯开出牵牛花一样淡紫色漂亮的红薯花,“红薯开花,夫妻分家”的传闻会被乡亲们视为不吉利,其实那是由于日照时间较南方长的原因,南方的红薯由于日照时间短,普遍开花甚至结果。垄上一片秋色,很喜欢霜降后刨红薯的场面。割去薯秧的红薯地,有的红薯早已急不可耐,拱破地皮,仰脸向天;有的红薯像新娘待闺家中,羞涩含情,土中静坐。手扯藤、犁铧犁、镢头刨、铁锹挖,红薯或结伴破土而出或泥土中捉迷藏,修长矮胖,身材各异,几十斤重的巨无霸也不罕见,引发众人一阵惊呼。拂去沙土,农具上轻剐外皮,迫不及待咬上一口,椰奶一样的红薯汁液四溅,口齿生津。红薯锅蒸,甘甜如饴,味同板栗;切片晾晒,薯干桀骜不驯扭曲躬身,与粥是绝配;柴灰中煨,炉边烤炙,揭去碳化的薯皮,薯胶如凝脂,焦香弥漫,软糯绵甜。红薯打磨成浆,浆水过滤,沉淀浊水,注入清水,数次漂洗,大缸沉淀,去除晾干,即成红薯淀粉。红薯收获的季节,父亲常会精雕细捡出个头适中、粗细均匀的红薯沙藏,冬天给北京的姑姑带去一些。对大块红薯和尾巴小红薯,奶奶蒸熘后切条切条,线绳穿起屋檐下风干,筋道、嚼劲十足,久藏不腐,成为不可多得、百吃不厌的零食美味。红薯饸饹面拌上蒜泥,淋上醋和几滴香油,美味无穷啊!当年的红薯面货真价实,现在掺杂其他面粉的红薯面窝头和红薯饸饹面,和儿时不可同日而语。

  冬天liu红薯,也是一件乐事。

  秋收“拾秋”,几穗玉米、几把谷穗、数荚豆类往往收获甚丰,而寒冬liu红薯则没那么幸运。田野一层薄雪,带上一把铁锹漫无边际地乱翻,半天也liu不出几个红薯,且多为半拉,很少有一只完整的,还得提防巡逻的民兵------庄稼属于集体所有,烂在地里也不允许私拿。东扯西扯田埂被泥土压着的薯藤,结果是一场场的空欢喜。侥幸在沟沿发现一株下垂的红薯青藤,顺藤摸“薯”,心中禁不住发大财了一阵狂喜。挖红薯经常出现在梦境中,成堆的红薯挖也挖不完,那是童年liu红薯的深刻印记。

  “以粮为纲”的年代,花生是稀罕物。花生在故乡被成为“拉森”,应该是“落花生”的口误。洺河畔的沙壤地多少种植一些,故乡的黄土地不适合也没人敢种植。大孩子们常去邻村沿河的沙地liu花生,印象中好像也随着他们去过一次,不过收获少的可怜,只有一小把没成熟的拉秧子小花生,回家煮了煮,成了瘪瘪的花生水泡。

  “拉森”焦着嘞”,邻村一位小脚老太太头巾包着一小包花生神神秘秘走街串巷捏着嗓子低声敛气在巷子里叫卖------如果碰见民兵,连秤带花生会被统统没收,还得被带到大队部受训,因为那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尾巴”和“投机倒把”。父母偶尔从县城带回一些生花生,我急不可待抓起一把地在火炉边摆放上一圈,没等烤熟就剥开入口,油脂尚未渗出的花生仁软软的,没多少香味。奶奶铝锅中沙子翻炒的花生,焦香酥脆,筛子滤沙后包起来藏匿在隐蔽处,我常常趁奶奶不在家时拾翻------当年那副馋猴模样啊!

  黍子的模样像稻谷,是生长在旱地中的“水稻”。黍子脱壳成大粒黄米,黄米面做成年糕,又称丝糕。黄米面团成圆柱形,盘作一团静卧在面粉中,切片,入锅油炸,膨大疏松,年糕金黄,外焦里嫩,绵甜软糯,是走亲访友及待客的佳品。黍子棵可做笤帚,除尘扫土极佳,从起初秀气的长发飘飘到后来只剩硬梗的秃尾巴,黍子笤帚忠心耿耿服务着主人。

  土地流转,集中连片,“农业合作社”应运而生,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最终疏远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喷灌、无人机撒药施肥、收割机,生产力得到解放,农业日趋集约化、现代化。麦田里,七星瓢虫不见了踪影,豆棵红薯秧上难闻蝈蝈欢鸣,面条菜、“米瓦罐”等野菜近乎绝迹。土地,早已不是当年的土地,庄稼,也变了当年的模样。

  时光荏苒,近半个世纪,转瞬即逝。

  日渐陌生的故乡。

  日渐消失的田野。

  日渐远离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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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作者:林林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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