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修改发表于2023年02月11号 08点 阅读 10549 评论0 点赞36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原色冬天
四季轮回,春华秋实。
春天依旧万物复苏,夏天丝毫不减似火的热情,金秋亘古不变渲染着色彩缤纷。 唯独冬天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让人感觉陌生,仿佛被岁月磨平了锐角,冷酷的个性不再张扬,多了些令人不可思议的温柔。
现在的冬天,被贴上一张“暖”的标签,从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冬天了。
冬天,背叛了寒冷。
儿时的冬天,威风凛凛,令人敬畏。北风呼啸,大雪纷纷,踏雪有痕。琼枝玉树,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屋檐下的冰锥冰瀑,豪气十足,蔚为壮观。大水缸里的冰,晶莹剔透,踩着凳子踮起脚尖小手掰上一块即使呲牙咧嘴倒吸凉气也要往嘴里塞。土地生生地被冻裂撕开一道道口子,麦苗裹挟着一身硬甲却满心欢喜。河湖结着厚厚的冰层,冰上爱好者快乐地舞蹈。床单倒伏在铁丝上,像一面面僵硬的黑灰色旗帜。公用自来水管开始罢工,接受开水或烈火的炙烤,方才不情愿地妥协。
儿时的农村老家,灶台连着土炕,迎客最亲切的方式就是让亲戚坐在炕边围炉取暖,“一声接一声地“快烤烤快烤烤”诚意满满。炉膛火苗欢快地舞动,土炕温热,炉火驱走了寒意,情意融融。慈爱的祖母白天馏出一锅红薯,晚上挑出一些在炉口放上一圈,经过一夜的烘烤,略显焦黑的红薯表皮下金黄的薯胶外渗,香气扑鼻,第二天睡眼惺忪中闻到红薯诱人的味道,我会翻开被窝一跃而起,急不可待地抓起一块,贪婪沉醉于红薯的软糯香甜。炉边的烤红薯、烤窝头烤膜片,屋檐下风干的薯条,中秋节自制的土月饼,无一不凝结着一份亲情挚爱,至今仍令我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也引发我对慈爱祖母无尽的怀念.......
燃煤取暖需要和(huo)煤泥,这是份力气活。煤末围圈,煤土放置其中,加水泡软,不停翻搅,黑煤黄土完美结合,浑然一体。正值中年身强力壮的父亲,和出的煤泥格外地道。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去父亲单位,父亲在配电室外和煤泥,额头冒汗熟稔地示范,我傻乎乎地观摩,父亲瞪我一眼一声呵斥“看什么看,自己和啊!”不耐烦地把铁锹推给我,我忙不迭接住铁锹吃力地比划,父亲冷眼旁观,目光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不屑。用普通黄土和出的煤泥,缺乏韧劲,与黏土没有可比性,懒汉才会用黄土。老家村外沟边直立的土崖,化石一样附着有丝丝缕缕白丝的黏土属上等煤土,最受青睐。黏土除了用来和煤泥,也用做顽童脱陶制模板的材料,所以总会带上尖头铁锹铲挖,背篓背回家,年少时也乐此不疲挖煤土的劳作。儿时的冬天,燃煤烧柴,并没有感觉空气有多么污浊,炊烟袅袅,人间烟火,苦乐年华求温饱,成为当年百姓最朴素的生活基调。
当年的生活用煤,劣质煤居多,矸石掺杂其中,如稻田稗草一样令人讨厌,炉膛中时不时会响起噼里啪啦声声爆裂,我的喉部一块小疤痕,就是儿时炉火中崩裂的矸石片与我亲密接触的结果。
烈火焚身,乌金成灰。掏煤灰,捡煤核,换模板,换袅糖(一种用麦芽熬制的糖稀,裹在高粱杆或玉米杆上)”,生活在农村的六十年代生人童年时恐怕都经历过。清苦中的那份甜,铭心刻骨啊!
燃煤取暖,最担心的就是煤气中毒,母亲当年经历过,自救爬出屋子捡了一条命。我读高中时在同学家借宿,偌大的房间,一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成了杀手,蓝色的火焰如吐着信子的毒蛇,狞笑着悄无声息地逼近。早晨醒来感觉头昏脑涨,想喊却喊不出声,仿佛被定身,直到同学母亲进屋叫我们起床发现情况不妙,招呼家人把我俩抬到室外,呼吸到新鲜冷空气才神志清醒,耽误了早自习和上午的课程。吃一堑长一智,两次有惊无险之后,对一氧化碳中毒的危害才真正重视起来,居室燃煤取暖安装烟筒,再也不敢侥幸大意。
当年处于兴盛时期的油棉厂,榨油车间气能充足,托一位厂长的福,热气管道被引进到单元楼,我们一楼的住户终于也像城市居民一样暖气取暖,当时那叫一个幸福!父亲把汽暖从主管道引进单元房的卫生间,管道中的气能砰砰作响,浴盆中的水像海底火山喷发一样翻滚蒸腾,在家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泡澡,难言的幸福又一次降临!可惜这样的幸福没享受多长时间,就遭到其他邻居的羡慕嫉妒恨,热气管道被截断,暖气也不让用了。随后,随着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红红火火的油棉厂最终也落得个破产倒闭的命运,空气中再也闻不到挥之不去棉籽油的浓香,准确报时嘹亮的汽笛声从此也销声匿迹,厂房被相继拆除,那座高耸了数十年,见证了母亲那一代第一批入场工人勤劳与奉献的巍峨高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定向引爆,轰然倒地,灰飞烟灭,凛冽寒风中的老工人们无不热泪横流,眷恋、痛惜,五味杂陈,久久不愿离去,那个冬天对他们而言,显得彻骨地寒冷。凝结着母亲那代人青春记忆与奋斗辉煌的工厂家园,资产被蛀虫们囊括殆尽,厂址被急功近利的开发商开发为楼盘,赚的盆满钵满,也寓意着一个时代的完结。
四十年前的铁西区,经过居无定所的半世漂泊,父亲盖起了自家一套院落,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父亲勤劳能干,始终都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找人焊制了笨重的采暖炉,自制土暖气。沉重的铸铁暖气片先是挂在墙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取暖效果不佳,后又取下改成立式的,仍然不理想。北京的表哥来家探访,对县城没有集中供暖深表同情,也大惑不解。其实城市与乡村,永远都不会在同一起跑线上,城乡差别也会远远地拉开档次,天壤之别,不足为奇。
当年跑通勤,有一年赶上初一上班,不得不告别家人,乘坐咣当咣当的绿皮车在除夕夜赶回地处偏僻的车站。单身院冷冷清清,单身宿舍冷若冰窟,寒气逼人。一不做二不休,引燃起几块枕木劈柴生炉子,试图给孤独的自己一个温暖的除夕夜。奈何炉子不给力,灰头土脸几经努力,炉火熊熊成了妄想。零时,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刹那间一股流浪在外的心酸油然而生,那个冰冷的除夕夜也定格在记忆中。
车站地处矿区,煤炭资源丰盈,近水楼台,矿上白送,加上段提供,我们的冬季取暖煤不成问题。货位上货主堆放堆积如山的焦炭,热能极高,深受大家青睐。大家懒得和煤泥,天经地义焦炭取暖,室外堆放的燃煤几乎成了摆设。铸铁炉壁被烧的通红,行车室室内暖意融融,与室外冰火两重天。货主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绝对不敢得罪招惹当年掌握火车皮杀生大权的“铁老大”,总是满脸堆笑------当年令领导头疼、货主咬牙切齿的路风问题屡禁不止,见怪不怪。胡子拉碴的村民装卸工傻根被大伙呼来喝去,穿越数条股道,从货台上轻轻松松背来百十斤重的优质焦炭,再敲打成小块盛在筐中,同事赏他一根烟,他呲着一口黄牙点头哈腰。单身院和车站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上班时我和同事也会累得气喘吁吁往宿舍偷背焦炭,如果碰巧让货主撞见,看着货主拉黑的脸,我们也感觉不自在,毕竟那是人家的血汗。村民偷窃,车站明取,货主的损失不小,真是苦了货主。
计划经济年代,煤炭供应紧张,儿时的农村老家,也不是家家户户冬天都用得起燃煤取暖,条件不好的农户买不起煤,只能储存些棉花柴、玉米芯、树枝杂木过冬。当年农村很少见到过蜂窝煤,到县城后发现几乎家家户户有一个蜂窝煤炉子。当年铁西有一家煤场生产蜂窝煤,煤质好供不应求,所以好多家庭都买煤末脱蜂窝煤或摊煤饼。我力气小,脱蜂窝煤时,挤出的形状歪三扭四厚薄不均,总令父亲侧目。后来在矿区一同事家,见到小锅贴一样扁平的煤球,得知那是用洗选厂的精煤煤泥制作的,燃烧充分,热量高。目睹了同事家瓦斯做饭取暖,更是羡慕不已。渴盼有一天自家也能享受集中供暖,冬天不再忍受寒冷之苦,这个梦想一直到现在才实现。
小县城没有集中供暖,流行壁挂炉,天然气取暖,价格不菲,取暖效果也远不如城市的集中供暖。壁挂炉、暖气片还三天两头出毛病,不胜其烦。最近几年才享受到单位直接打到工资卡的取暖补贴,前些年为了能享受报销几百元取暖补贴,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开正式发票,甚至被假发票贩子地下党接头一样转换交易地点被骗取一百多元,竹篮打水一场空。羡慕死了家在城市的职工,取暖期直接扣除45元,一冬无忧。而家在乡镇的职工,只能年复一年领取区区45元,职代会年年提合理化建议,每次都是泥牛入海,直到前几年的改革职工的取暖补贴问题才彻底得以解决,取暖补贴直接打卡,职工福利待遇终于一视同仁。这么一件为职工谋福利的好事,为什么就迟迟不能兑现呢?!个中原因发人深思。
现在背叛了寒冷的冬天,愈发像“冬天里的春天”了。
也许,冬天是出于对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怜悯。
也许,冬天是出于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间不平的愤懑。
也许,冬天是想助“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圣一臂之力。
如果是这样,冬天,也就由着性子,随意发挥吧!
怀念,记忆中的原色冬天......
信纸作者:林林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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