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追思

  又到清明。

  疫情原因，不能回故乡祭祖。已经准备好几株已经凋谢的迎春花，渴望在来年的料峭春寒中，能带给先人们一丝春天的气息，这次无法带过去了。前几年，在父亲的长眠之地洒下一些二月兰的种子，希冀父亲的“家”能摇曳出一片唯美的紫色。不知是被当做杂草除掉还是遭农药荼毒，二月兰渺无踪迹。父亲曾经也是喜爱花草的，电工小院一方天地，有当年尚不多见的剑麻，叶片似剑，直刺蓝天，威风凛凛，呵护着一串串洁白如玉风铃似的花苞，刚柔并济；鸡冠花灼灼怒放，姹紫嫣红；木箱中茎杆粗壮的独本菊硕大无朋令人啧啧称叹；纤纤文竹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茁壮得墨绿油黑，一扫生性之柔弱。

  许是生前经历了半世漂泊、居无定所的酸楚，梦中的父亲，总是乐此不疲在一处处尚未完工的宅院忙碌，假如另一个世界也有光明，父亲是否还会熟稔地沿袭他的电工老本行？！前几天又梦见父亲，我走进一处几欲坍塌、摇摇欲坠破旧的老屋，急唤父亲，当发现支撑房梁纹丝不动的一根柱子，我才放下心来。父亲始终是我心中的天，高高矗立的柱子暗喻着父亲在家庭中的顶天立地。梦中的父亲，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温和。

  三十七年前参加工作第一次领到工资，我买来糕点和罐头，在单身宿舍对着东北方向的故乡，跪拜奶奶。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慈爱的奶奶一次也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爷爷亦如此。太爷爷性格温和，后代却没能优秀地继承，闻言旧社会奶奶在家庭中的遭遇，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脸慈善背着手不疾不徐踱步会识文断字的爷爷与“家暴”二字挂上钩。期待在天堂，爷爷奶奶能相亲相爱，饱受苦难的奶奶不再受一丝委屈。

  梦中天国的姑父姑姑，神色安详，当年没能为姑父姑姑送行，我祈求两位老人的宽恕。儿时，我们姐弟三人经常跟着奶奶去姑姑家，姑姑和父亲感情很深，姑姑一家始终没有嫌弃过老家的穷亲戚，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延续至今。数年前大表哥带我去过一次姑父姑姑北京远郊的“家”，那是一处杨柳依依，静穆清幽的所在。心中有信仰，姑父姑姑属于神的儿女。

  姥爷恩元，风雨赵家。命运多舛的姥爷，享年只有62岁。风蚀残年，中风后窝在筐中还要被被几位舅舅抬着去大队部接受批斗的姥爷，流着涎水，目光呆滞，无力抗争，生不如死------他不明白一直慈悲为怀施舍济人的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印象中踮着小脚的姥姥，勤快地喂猪养鸡，一刻也闲不住。姥姥身体一向硬朗，但终归没能如晚辈所愿长命百岁，在87岁那年不幸摔伤骨折，卧床一个多月便溘然长逝。偶然间翻起当年几十口至亲为姥姥祝寿的照片，凝望一位位逝去的长辈，禁不住泪目......

  母亲兄弟姐妹八人，如今只剩母亲和二姨母健在。非常岁月，二舅饮恨愤然离世，我只从照片上目睹过二舅的英俊潇洒。身为长子的大舅英年早逝，令亲人唏嘘不已。大舅妈去年九十三岁高龄含笑随大舅而去。赵氏家族群中下载了一张当年三舅、四舅的合影，老哥俩同版的白色夹克，精神矍铄，兄弟情深。三舅顾家，是母亲口中的孝子兄长，生前饱受病痛折磨。四舅知书达理，为人和善，母亲提起这位弟弟，赞誉有加，梦中的四舅一如生前的温文尔雅。作为街道一位小有名气的红白喜事“知客”，六舅擅厨艺，能写会画，爱干净，罹患偏瘫卧床数年，生命定格在六十九岁戛然而止。邢台张果老山，青山绿水陪伴的大姨母最多出现在我的梦境中，“音容笑貌今犹在，暖语唠叨难再聆”......

  人生无常，太过匆匆。

  迷信所谓的“身虚”，我常常会噩梦连连，大汗淋漓梦中惊醒，枕头下放置朱砂、剪刀、笤帚，却总是无济于事，深夜我总会忍不住神经质一阵咒骂那些可恶的“来访者”。梦中与逝去的亲人相见，却没有一丝恐惧------先人荫庇，后人平安。至爱亲情，血浓于水。

  母亲前些日子总会梦见姥姥近身，也一次次被我从梦中唤醒。她却说那不是姥姥，是“别人”在冒充。母亲作为长女，在赵氏家族中付出很多，童年就被姥姥丫鬟一样使唤对待,以至于邻居发出“是不是亲生闺女”的疑惑（母亲从小就被寄养在别人家，到了干活的年龄成了家庭主力。）。姥姥连夜校都不肯让母亲上，生生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任凭教书先生一次次登门劝说，姥姥就是固执地不肯松口。挑水、做饭、洗衣、纺棉花、拾庄稼、割草喂鸡鸭，高强度的家庭劳作重负，压在一位只有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身上，身材瘦小弱不经风的母亲常常累得直不起腰身。书香门第的赵氏家族，兄弟姐妹八个，数母亲的文化最差------字写得歪歪扭扭，好多字都认不得，就这也是在油灯下顾影自怜努力的结果。尽管如此，母亲对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过多的怨言，该怎么尽孝还是怎么尽孝。“这都是命！”------宿命的母亲，只能这样抚慰自己。生性要强的母亲，凭自己的努力到工厂成了一名工人，逃离了家庭藩篱，改变了自身命运。母亲吃过太多的苦，至今回忆起来总会黯然神伤。母亲信佛，笃信命运，虔诚地诵经拜佛，在孜孜以求中，求得与世无争心灵的一份宁静。

  逝者已矣， 生者如斯。平安地活着，就是对先辈最好的纪念。

  故乡绿野，间或一片耀眼的明黄，油菜花幽香弥漫。无需牧童遥指，故乡那条泥泞不堪的路，通向先辈安歇的“杏花村”，永远都不会迷失方向。

  今年的清明，罕见地无雨。

  意念中，纸灰纷扬，一柱青烟，袅袅升腾。烈焰中的黑蝴蝶，蹁跹起舞。

   绵绵思念无绝期。

   怀缅，又岂止在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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