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树......

       老树是城市或乡村的灵魂。

       老树沉默，是不会说话的生命。

     “我们承诺，有百棵大树为邻。”------闹市区一家楼盘打出这样的广告语博人眼球。售楼部前，桃花一年四季灼灼怒放，银杏在寒冬也是一目明黄，死气沉沉的假树令人生厌。这些年花重金买大树进城似乎成了一种时尚，无法汲取日月精华，没有山野雨露清风的滋润，背井离乡、异地为客的百棵大树能否适应得了污浊的空气，会在都市枝繁叶茂吗？！不得而知，大树的命运令人担忧。

       四十多年前的蒸汽机车时代，老京广铁路沿线，一棵棵硕大无朋、绵延无尽的刺槐，默默地与钢轨厮守、风雨相携了数十年，冰冷的钢轨也被初夏的槐花雨浸润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内燃机车时代，尚依稀可见刺槐有些孤单而倔犟的身影。到了电力机车时代，路肩下的沟壑中偶见几株从石渣下顽强拱出的刺槐幼苗，作为它们生命延续的子孙后代，见证着祖辈、父辈曾经的艰辛奋斗、无悔奉献的辉煌岁月。当年所在车站家属院最后一棵刺槐，遒劲的枝桠斜刺天空，一树繁花，一袭素色，白得耀眼，素洁得有些孤傲。五月槐花香，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蜜，值夜班时我会忙里偷闲到露台上贪婪地深呼吸，沉醉于她沁人心脾的芬芳。因为担心恶劣天气大树倒伏危机行车安全，铁路沿线禁止种植高达乔木，“高木顶冠华盖昌，枝繁叶茂弄阴凉”的刺槐林再无踪迹，护网外视野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火炬树、紫荆条等矮小乔灌木。

        一所中学选择了新校址，废墟上几十棵高大粗壮的白杨，命运岌岌可危。担心它们被砍伐，半年前曾拨打过市长热线电话，工作人员让我找当地解决问题，振铃半天才被接听的电话中传来一句心不在焉的“知道了”，语气透着一股冰冷与极不耐烦，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位朋友揶揄我“闲来无事吃饱了撑的”，疑惑不解“几棵大树与你何干？！”。几天前从那里路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早已不见了白杨伟岸的身影，我仿佛听到了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它们痛苦无奈而沉重的叹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白杨何错之有，为什么偌大的校区竟容不下几十株饱经沧桑的老树安身？！

       儿时城区不宽的街道旁，经年泡桐，华盖如伞，蓊蓊郁郁，曾是记忆中一道抹不去的风景线。这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小县城临街的地皮愈发变得金贵，大大小小的商铺鳞次栉比，很少能再看到泡桐高大乔木行道树了。行道树的命运完全被一任又一任领导的好恶而左右，泡桐与白杨早已不见踪迹，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刚长成遮阳荫庇之势的法国梧桐就被头脑发热的领导一声令下砍伐个精光，树种换来换去，最后换成了龙爪槐。栽种龙爪槐的树坑中甚至被小吃店的食客们填满了残羹剩饭，在醒目的巨幅广告和艳俗至极的霓虹灯饰面前，龙爪槐如同龚自珍《病梅馆记》的病梅，猥琐着、恹恹地没有一丝生气-------只能在园林安家的龙爪槐，做得了顶天立地的行道树吗？！

       贫瘠的童年故乡，老柳树是不多得的风景点缀。柳树是故乡的行道树，从村西一直延伸到村东。村西口，数株巨柳哨兵一样巍然屹立。初春，鹅黄嫩绿的柳枝轻歌曼舞，婀娜多姿；盛夏，蝉鸣不已，此起彼伏；暮秋，枯叶纷飞，歌吟着绿叶对根的情意；寒冬，一场瑞雪，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巨柳数人合抱，裸露的根系发达粗壮，盘根错节、纵横交错，匍匐蔓延，以地面为画布，勾勒涂抹着生命的不屈与顽强。

       巨柳无语，默默地守护者故乡。巨柳下，早已做好饭食慈爱的祖母等待着野外疯玩的孙儿归家，踮起脚尖焦虑地守望；一肚子墨水反“旗手”的愤青邻居桀骜不驯地高扬着头颅，穿衣镜被砸碎的一地碎片反射着寒光，似利刃斩断了他才子佳人般的幸福爱情；蛰伏地下数载终见天日渴盼阳光的蝉，夜幕下睡梦中被惊醒，在麦草燃起的熊熊烈焰中猝不及防悲鸣绝唱；勤劳的乡亲们荷锄抗锹匆匆而过，土里刨食，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随遇而安，一如既往延续着再普通不过的乡村生活......

       别离故乡近五十载，巨柳早已不见了踪影。街道没有拓宽，相反倒还窄了一些，整个故乡的街道可怜到到一棵树也没有。每次回故乡，我眼前都会幻化出巨柳伟岸的影子，柳笛和蝉鸣也似乎骤然间在耳畔回响。鲜亮的铭牌钉在巷口，以玫瑰、月季、水仙等花卉命名的巷子美了起来，但没有了巨柳的陪伴呵护，给人的是一种视觉单调突兀、华而不实的缺憾。

       老宅一棵老杏树，虬枝苍劲，琥珀一样的凝脂遍布树身，迄今为止，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么古朴沧桑的杏树。老杏暮年树干中空，芬芳不再，挂果稀疏，最终被家族抛弃。如果能活到今天，树龄也逾百岁，真是可惜了那株老杏！后来和伯父分家，和本家二叔住在一个小院，父亲在新家种下一株椿树和榆树，历经五十多年的风雨，长势并不茁壮，固守着残垣断壁，努力维系着我和故乡的一份情感，勾起我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

       巨柳消失，白杨倒地，梧桐匿迹，老杏无踪。

       老树远去，令人扼腕，心痛不已。

        五千年风霜轩辕柏，寻根祭祖洪洞大槐树，苍劲古拙阿里山神木，随州千年银杏谷......古木老树，见证着厚重历史，承载着中华文明，寄予着一缕缕乡愁。

        天南海北，老树参天。生态中国，绿意葱茏。

        一株经年国槐，一棵老榆树，枝条上挂满一条条象征吉祥祈福安康的红布。草木有情，市民以最朴素的情怀，对相伴已久的大树，心存感念，顶礼膜拜。

        其实，老树并未走远。

        永远的老树，它们一直根植于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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