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人生

近四十年前一个夏夜，小镇街道上行人稀疏，在邮局对面低矮的花墙上，两位少年骑墙而坐，各持一瓶略含酒精的格瓦斯饮料对饮，为首批十年制义务教育三年的初中生涯道别，也以此纪念他们经历了波折的一份友谊。

两位少年，一位是我，另一位是W君。两个月后，我以最后一名的分数进入县一中读高中，中考公示栏上我的名字，可怜兮兮地排在末尾，冷漠地嘲讽着我的侥幸。W君则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邯郸师范专科学校，堪称当年的佼佼者。w君功课门门优秀，体育、英语尤佳，如果不是为跳出农门，凭他的实力，断不会痛失读高中考大学金榜题光宗耀祖的机会而屈尊俗称的“小中专”的。三年后，我高考落选后进了铁路，w君则手执教鞭讲台上潇洒地教授英语，后跳槽到镇政府，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步入仕途风生水起，这是后话。

高中时的春节，和几位关系不错的同学好像多少也喝过几次白酒。对白酒，除了辛辣，我感觉不出这种清澈透明的液体的味道有多好，宁肯喝一口白开水也不愿亲近它们，酒精的“烈焰红唇”丝毫诱惑不了我，我甚至为有着极高智慧以“四大发明”影响改变了世界的祖先怎么会酿造出这么一种“祸国殃民”的饮品而不解而纠结。  自小就离家跟姑父走南闯北学艺的父亲，领悟力很强，电工手艺一流，厨艺也不错，人到中年学会了抽烟喝酒。父亲的酒量不大，中午晚上也就是每次一、二两而已，眼前又幻化出父亲手握那个大肚的陶瓷酒杯啜饮自得其乐的情形。父亲不善交际，寡言少语，多是自斟自酌，偶有工友家中聚会，父亲也不贪杯酗酒，从未见过父亲醉酒失态------脾气不好的父亲在饮酒上恰到好处的自制力着实令我佩服。  当年家属院的老S，作为工厂的采购员，遍游名山大川，见多识广，擅饮食，嗜酒如命，整天醉醺醺的一步三摇，五十多岁就罹患肝癌离世。喝醉了酒的老S步履蹒跚，愈发踉跄，他手起刀落剁下鸭头看着没了脑袋仍不肯倒下举着脖颈盲行的鸭子举着滴血的菜刀狞笑，与酒醒时的慈眉善目判若两人。  18岁离开校门走向社会，成了一名铁路工人，在H站培训了三个月时间。老师一再强调不能饮酒，我是为数不多遵守纪律的几位“听话”学员之一。相比于我的木讷，当年辍学混迹社会的待业青年，几乎个个擅饮，星期天，学员们三五成群结伴去矿上的工人村或在宿舍会餐饮酒作乐，傻乎乎捧着高中课本仍在野心勃勃做着大学梦的我像个局外人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我迂腐的执着一直延续了三年，最终在极度缺乏自信的卑微中败下阵来，终结了尚有一丝希望的“电大”梦。  工作后分配到与岛国“新加坡”只一字之差的X车站，耳濡目染工友的粗犷、不羁与豪放，酒做媒介，渐至融入到工人队伍中。多为军人出身的工友们其实也大不了我几岁，工余一旦回不了家，单身院内便沸腾起来，除了玩扑克、打麻将，最令人兴奋的便是喝酒了。车站东行不远处的水库池塘与一条流水湍急、水草丰盛的河汊，宛若野趣横生的湿地公园，工友们钓鱼捕蛙捉小龙虾，玩的不亦乐乎。小龙虾摘头剥壳后劲道十足的虾球，简单烹煮后味道鲜美，配上几瓶橘子、牛肉罐头，成了绝好的下酒菜；也吃过一次田鸡腿，忏悔当年大啖“蒜瓣肉”而对“庄稼卫士”青蛙痛下杀手的残忍。师傅是钓鱼高手，冰箱内冻满了鲜鱼，隔三差五便会邀请本班组的伙计上家小聚。有几位工友酒风不好，借酒滋事撒酒疯，积怨已久的夫妻矛盾、同事芥蒂在醉酒时疯狂发泄，只见辣椒酱翻飞、啤酒瓶乱舞、暖瓶爆裂直至掀翻酒桌，一地狼籍。夫妻谩骂撕扯，同事被一拳ko成乌青眼，交流感情的温馨聚会变成窝心的一场混战。G师傅曾在冬天借酒力把老早看着就不顺眼的徒弟揍得来不及穿棉服着内衣冻得瑟瑟发抖一路狂奔到站派出所涕泪涟涟仿佛暴力下受惊吓神经错乱一般抱着桌子腿直喊“救命”，事后奋笔疾书自己作为中专生好歹也算是知识分子，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当下，胆敢醉酒冒犯知识分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强烈要求对其师傅“判死刑”方解心头之恨，活生生的一幕闹剧，事后师徒俩彻底成了冤家对头。另一位心高气盛的同事Z也曾在酒场因出言不逊被矿区几位小年轻猛揍，大年三十头裹绷带伤兵一样在不知情的父母的愤怒与惊讶声中狼狈不堪回到家。不久又因酒后招惹地痞流氓被修炼得鼻青脸肿，一时我竟没认得出他来。最惨的一次，酒后骑摩托车几十公里医院探访病人，被卡车刮蹭脑颅损伤，高压氧舱中昏睡四天，单位、家人不知其所向，报警后电视台播放寻人启事，方知肇事司机逃逸，交警把他送进医院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失忆了好长时间。Z身为铁路子弟，一表人才聪明伶俐酷毙帅呆，如果不是酒祸，也不至于最后妻离子散如此命运多舛。当年我们是一批入路的舍友，关系不错，后来一度中断联系数年，前几天突然接到电话，他对我还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通讯录中没有删除他表示感谢，说现在又成了家。谈及过往，不胜唏嘘。据说Z现在对酒的兴趣依旧不减，对他“有时间再聚一聚”的寒暄，我只能客套着随声附和------注定不敢一起饮酒了，知天命的年龄，死里逃生的人，经不起再次折腾了！

在X站的七年时光，结识了几位情投意合的兄弟朋友，友谊延续至今，来来往往，联系不断，友情如陈年老酒，愈久弥香。其中几位兄弟工作相当出色，堪称优秀，早已步入领导岗位，M弟更以阅历丰富被誉为“兄弟中的骄傲”。几位兄弟的酒量都比我大，频繁的领导层应酬之外，我们不忘忙里偷闲不忘来一场聚会，借酒助兴，猜拳行令，谈天说地，其乐融融。兄弟们丝毫不嫌弃我这位年龄最大、酒量最小、一事无成的朋友，酒场上总会让着我，但我往往会不听劝喝个酩酊大醉。当年曾和M弟时不时两人一瓶“泸州二曲”，春节差点两瓶“丛台”见底，对我而言真算是破纪录了。知心朋友在一起，最令人欣慰的是不用察言观色没有勾心斗角无所顾忌的“心灵不设防”。难忘X站的七年，在调离前分别的前夜，酒后我涂鸦了这么几句，怀缅与兄弟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春雨潇潇润碧荷

夏夜蛙鸣漾清波

秋阳西斜瑟芦荻

朔风怒号掠残雪

人生旅程缘新坡

七载光阴任蹉跎

恩怨是非全忘却

温馨友情暖心窝。

结束了七年跑通勤的日子，调回居家所在的小站。镇上饮酒的历史悠久，铁路难免不受其影响。虽说铁路有铁的纪律约束，但仍阻挡不了贪杯者的蠢蠢欲动，工作间隙偷偷喝上几口，中午饮酒过量没有充分休息上不了夜班的情形时有发生，值班干部围追堵截抓现行，难掩满嘴的酒气的违章违纪饮酒者“斗智斗勇”嚼茶叶吃红枣也无济于事。当年诸如提职改职、婚丧嫁娶、乔迁、庙会乃至生病探访病愈出院答谢，太多太多冠冕堂皇的请客喝酒理由，让人不胜其烦。现在每次点名会前酒精测试仪把关，“待岗不少于半年”的“红线”没人敢轻易触碰，工余酒驾、醉驾更像一道“紧箍咒”，斗胆以身试法的脑残傻事，估计无人愿意尝试。

至今对酒场规矩一无所知，和陌生人一起喝酒总感觉惶恐，只知道傻喝。一直沾沾自喜于自己平日在家对白酒的滴酒不沾，夏天喝啤酒的顶多一小罐，但聚会时不自量力的逞强豪饮却每每令人无语。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少喝点”，一次次被我当做耳旁风。“醒眼看醉人”------曾在酒后兴奋异常胡言乱语，雨天穿着胶鞋踩水嘻嘻哈哈故意溅满W君一腿泥浆，进家门一头栽到流鼻血吓坏了母亲，家近在咫尺愣是找不到家门深夜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街角，口吐秽物被出租车司机半路卸下扔在路旁，酒后歌厅忘乎所以鬼哭狼嚎，数次丑态百出的“醉鬼”经历，惹人生厌，令人羞愧汗颜的饮酒贪杯伤怀之作，悔不该当初啊！

当年曾有人劝我，说酒量是锻炼出来的，我信过。

几十年过去了，酒量不见长，反倒越来越容易醉了，我又开始怀疑，看来酒量也是因人而异，像我这样的天生不胜酒力之人，酒量是锻炼不出来的。

 因酒，大舅胃出血五十二岁就英年早逝。

 因酒，父亲的朋友C叔六十岁突发脑梗，没几年便辞世。

 因酒，同事夫妻反目，妻离子散。

 因酒，同事寻衅滋事，被刺身亡。

 因酒，同事身染沉疴，苟延残喘。

   ...... 

酒祸猛于虎，一切皆因杯中物。

拒绝诱惑，是酒醒的时候了。

花看半开，酒喝微醺。

知天命，奔花甲，五味杂陈，杯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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